各位同道:
说是总结,实不敢当。我仅就会议期间所学所得就教于大家,与大家共享会议的收获。
本次《世界汉语教学》青年学者论坛,共有8位青年学者发表了论文,论文的研究范围比前两次有所扩大,研究内容更加广泛,论述也更加深入,各位点评专家的评述立意高远,眼光独具,不仅提升了论文的水准,更使大家受益匪浅。
8篇论文涉及汉语研究和汉语作为第二语言教学研究的若干重要课题。大致在4个研究领域展开;汉语本体研究,包括语音、词汇和语法研究;第二语言习得研究包括语块加工研究和学习者词汇能力发展研究;汉语写作教学研究,包括写作策略训练模式和写作中词汇丰富性发展研究;以及泰国学习者汉语声调范畴化过程的模拟研究。
一、汉语语法和语法教学研究依然是学者们十分关注的,共有3篇:
刘探宙的文章探讨汉语地点直示成分问题。直示是一个语用学的概念,就是人们以体态、表情和手势等示意某个语言形式跟言谈现场的关系,地点直示就是示意指称对象所在的位置或行为发生的位置离说话人距离的远近。地点直示成分在每种语言中的范围和句法表现有所不同,汉语中主要有六个:这里、那里、这儿、那儿、这边、那边
地点直示成分简称为PD,本身是名词性的,因此这种名名组合的结构关系多半是定中关系和同位关系,汉语PD最常见的用法是出现在名词性成分之后,与之构成论元性名名组合“NP+PD”,比如:墙根儿1那儿2还有人家做菜剩下的半瓶料酒。文中考察了“这里”、“那里”等六个地点直示成分在不同句法环境中的语义和句法限制,多有新意,特别有助于外国人掌握学习这些格式。
董正存的报告以让步条件构式为例,探讨了构式省缩与情态依附问题。一个构式常常因为某个组成部分的省略,而造成原构式形式上的缩减和紧缩,这种现象可称为“构式省缩”。如果构式发生省缩,那么原构式所表达的情态意义就会转移到某个特定的语言形式上,并使情态意义依附于自己身上,这就是“情态依附”。该论文讨论“构式省缩”与“情态依附”之间的关系,这是前人所未顾及到的,是挺有意思的问题。文章得出的结论是,在省缩的过程中,以让步条件复句为例,前一小句表达的情态意义逐渐依附到表连续量的语言形式上,情态倾向于依附在表连续量的语言形式上。比如,
荆楚之地,小镇历史,怎么说也有千百年了吧。
这是具有语言类型学意义,人类语言中存在“连续量>情态”的语义演变序列。比如,复句条件构式在省掉某个组成部分后,因原复句句法的形式缩减而实现为一个紧缩句或简单句的句法形式。如:
这问题无论如何要赶快解决。
朱庆祥的报告从对外汉语教学的实际问题出发,研究当前对外汉语教学和研究中“就式”和“快式”在时间状语方面的区分问题,“就式”表现为“就要……了”,“快式”表现为“快要……了”。这二者的真正区分并不是能否前加时间状语问题,而是能加什么样的时间状语、匹配相宜性问题。在时间状语搭配上,“就式”比“快式”搭配范围广泛:凡是能进入“快式”的时间状语一般就能进入“就式”;但是能进入“就式”的未必就能进入“快式”。比如,
我明天就要回国了。——*我明天快要回国了。
目前存在“教师或教材对目的语语言现象的不恰当或不充分的讲解和训练”的问题,于是就会造成的外国学习者学习“就式”和“快式”的一些偏误。
这三篇文章都是就一个句式、一个构式或几个词,进行研究,表面看来,比较琐碎,不关宏旨,实际上透着相当的理论深度,而且是教外国人汉语中会遇到的问题,弄明白了,教学中很管用。近年来汉语国际教学界注重所谓“三教”,教师、教材、教法的研究,但在一定程度上对“教什么”“学什么”的研究有所忽略。本次会议在汉语本体研究方面成果,特别是有关汉语语法的研究的一些问题,都可以直接或间接地为汉语作为第二语言教学服务。曾有一位知名专家说“要抓好比教学法更为重要的东西。”什么是更重要的东西?我们认为首先要抓好对汉语本身的研究。对汉语本身的特点及其使用规律挖掘得越深越透,在教学中就会更加有的放矢,突出汉语特点,取得良好的教学效果。我们不要忘记,朱德熙先生早就说过:“根本的问题是汉语研究问题,上课许多问题说不清,是因为基础研究不够。”可以说,“离开汉语研究对外汉语教学就无法前进。”(1989)当我们探讨汉语教学问题时,更要首先把汉语本身研究透,不能以己昏昏而使人昭昭。
二、世界第二语言教学界,在对语言教学法的探索进入“后方法”理论之后出现两大研究热点,一是第二语言习得研究,一是语言能力标准和语言测试研究。近年来对外汉语教学界不少人关注第二语言习得研究,成果也不少。本次论坛有3篇论文。
丁安琪的报告通过对13名意大利初级汉语学习者一个学期的跟踪研究,对学习者口语词汇能力发展,从流利性、多样性、复杂性及准确性四方面进行观察分析,发现学习者的口语词汇能力并非呈现简单地线性增长趋势,词汇能力各指标的发展轨迹十分不同。结果表明,在目的语环境下学习一个学期,意大利学习者口语词汇流利性、复杂性和准确性都有显著提高,多样性没有显著变化。这只是对意大利学习者初级汉语口语词汇能力发展的探索,不同国家的学习者有不同的特点。我们在教学中应该关注不同国别学习者的差异,记录他们语言发展变化的特点,并根据学习者特点及时调节自己的教学策略,最终促进学习者口语词汇能力的不断发展。据此,作者根据学习者特点有针对性地提出了关于词汇教学的一些建议。
吴继峰的报告从词汇变化性、词汇复杂性、词汇密度和词汇错误四个维度考察了中高级英语母语者汉语写作中的词汇丰富性发展情况及其与写作质量的关系。测量结果显示中级和高级英语母语者产出性词汇的变化性、复杂性和词汇错误均存在显著差异,说明随着汉语水平的提高,英语母语者的词汇变化性和词汇复杂性均显著提高;词汇错误方面,形式错误逐渐减少,但是语义错误大量出现,而且词汇复杂性测量结果显示,英语母语者的汉语产出性词汇量严重不足。这项实证研究,给对外汉语教学和研究的启示:一是词汇错误中的语义错误应该引起足够重视;二是要扩大学生的产出性词汇量;尤其是次常用词汇和低频词汇;三是在测量词汇变化性和词汇密度时,应考虑类符的频率因素。
郑航、李慧的报告对语境中的语块加工和对句子加工的提升进行实证研究,取得了有意思的结论。语块是语言运用中作为一个整体储存、提取和使用的语言单位。语块作为短语(不好意思)、框架结构(越……越……)、小句(一路顺风),往往具有惯用语的性质,其语义不能从内部成分的组合上完全推知。语块还包括共现频率高的自由词组(如“打电话”“大部分”等,这些结构的整体义完全可以从组成成分义中推知。语块构成的这种异质性,可能会导致语言使用者对语块的存储和提取的方式有所不同,于是,引起了心理语言学家的广泛讨论,问题主要集中在语块的加工方式是整体加工,还是解析加工?论文通过实证考查,进行数据统计分析,通过对中级汉语学习者的自控步速阅读实验,证实了高频语块较非语块表现出一定的加工优势。这一优势很大程度上来自于语块的整体存储和提取的加工模式,而这一加工模式又与语块的输入模式相匹配。这一结果从侧面肯定了语块整体教学的优势。语块的加工优势不仅体现在对语块本身的反应速度上,也体现在对句子加工的提升作用上。这就为汉语教学中语块的教学提供了科学的依据。
这3篇实证性研究体现了,第二语言习得是一个交叉学科,其理论基础主要来自语言学、心理学、认知与神经科学以及社会语言学等,在每个框架内又有不同的研究视角,产生一系列理论模式。第二语言习得的研究领域不断扩大,从最初的学习者语言系统研究到第二语言学习者自身的研究,以及学习者第二语言习得过程和机制的研究。这些研究会使我们了解到学习者是怎样学习汉语、怎样学会汉语的,从而为创建基于汉语特点的语言教学法找到依据。上述三篇第二语言习得论文,有的是展现学习者是如何学习汉语的,在口语和写作中是如何使自己的词汇丰富起来,使自己的口语词汇能力更强。有的展示学习者如何在头脑中加工汉语语块。这类论文研究难度较大,需要多方面知识的配合,科学性较强。目前第二语言习得研究风头正盛,不少人具有浓厚的研究兴趣。这类文章多以通过调查问卷,用数据说话,实证性研究很强,似还应以简驭繁,明晓通畅,增强可读性。
三、本次论坛有两篇论述写作的报告,很难得。写作能力直接体现学习者的综合语言运用能力,运用第二语言进行写作是语言学习成功的一个重要标志。同时,写作又是难度最大、学习者发展最为缓慢的语言技能。总的看来,对外汉语教学听说研究成果多,读写研究相对少些。写作教学研究可说是我们教学研究的短板,虽有些关于过程写作的研究,终归寥寥。莫丹的报告依据认知心理学关于写作过程的理论模型,对一个准中级班的学生进行了写作策略训练,用6种写作策略进行写作策略训练,所得结论:写作策略训练有助于提高学生的写作水平;写作策略训练还可以提高学生的写作策略使用频率,增强策略意识,最终提高写作水平。
四、鲁骥对泰国学习者汉语声调范畴化的过程进行了模拟试验
所谓声调范畴化就是建立声调类别的认知过程,声调范畴化是指人们能够将无穷多的语音区分为数量有限的几种声调。赵元任先生曾说:汉语“声调很难学,其实这是心理因素而不是语言本身。”其实,学习汉语声调的过程就是声调范畴化过程,并且其范畴化程度和学习效率与学习者的语言学习经验有一定关系。
鲁骥利用联结主义模型“生长型自组织网络”模拟了初中高三个汉语水平的泰国学习者。结果显示: 泰国学习者汉语声调范畴化过程展示出了在同化和学习两种声调范畴化机制下表现出的突现—泛化—收敛三个阶段。学习者在初级水平时,不依据最具相似性的泰语声调形成汉语声调范畴,在中级水平时加深了汉语第三声的范畴化程度,并直至高级阶段才接近完成了汉语声调范畴化过程,同时在这一阶段表现出了与汉语母语者类似的范畴性知觉特点。这就是赵元任先生所说的心理因素。
由此可见,所谓声调难学,究其原因,到底难在哪儿呢?汉语学习者究竟是如何感知声调范畴以及怎样产出的?如果这个根本问题解决了,有针对性地汉语声调教学方法也就迎刃而解了。
《世界汉语教学》从众多来稿中选取这几篇文章作为论坛发言实属不易,这要有学术眼光,文章要有新意,哪怕是点滴新意,具有闪亮光点,也是发前人之所未发。这8篇论文大多从实际语言材料出发,或从教学中挖掘问题,小题大做,透着理论的思考,阐述自己的观点。可以说这是一次高水准的学术研讨会,不乏新观点、新材料、新见解、新方法,对今后的汉语研究和汉语教学一定会起到很好的推动作用。各位专家的点评,颊上三毫,龙睛一点,言简意赅,非常到位,有助于青年学者进一步修改、完善。从这些论文中约略可以看出青年学者研究兴趣所在,也不难看出目前汉语国际教育学界有关学科研究的热门话题。但是各分支领域的研究不尽平衡。就汉语本体研究来说,语法研究就显得很挤,而对语音、词汇关注得较少;第二语言习得研究虽很热,科学性与大众性尚有待提升。在教学方法探讨方面,借鉴国外研究较多,而基于汉语和汉字特点的汉语作为第二语言教学法的创新仍显不够。本次论坛报告也不太平衡;个别的文章还失之于浅近,略显空泛;一些论文在写作规范上还应加强。瑕不掩瑜,本次会议说是高水平的学术研讨当不为过。
目前汉语国际教育,蓬勃发展,是机遇,也是挑战,同时也产生了一种浮躁的情绪,急功近利,舍本逐末。采用急就章,急于解决当前的问题,就是一种表现。加之有关部门的导向,轻视理论研究,淡化学科建设,视基础理论研究为多余。我们认为,应该在根本问题上作深入的理论探讨。一味地借用他人的技法来提升我们的学科水平,失去了我们自己的研究方向,其后果便是社会上对汉语作为第二语言教学作为一个独立的学科产生了不同认识,某种程度上干扰了学科建设。我们认为,对外汉语教学应该注重挖掘本学科不同于其他学科的本质特点,探讨自身成系统、有规律的研究内容,才能取得令人瞩目的研究果。本论坛诸篇论文多是扎扎实实作基础理论研究和应用研究,是应该提倡的。
我只是在匆匆看过并听过发言,便妄加评说,多有不自量力之处,其中难免取舍失当,评述不妥,还恳请大家多多包涵!
我没有资格作闭幕式致辞,我想说的是,习主席在阅兵式讲话中曾引用《诗经.大雅.蕩》中的“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我祝愿青年学者细水长流,有始有终。教学相长,学术精进。
谢谢!